卡片在她掌心微微发烫,仿佛随时可能溶解成某种“通道”的引子。
苏离站在街角,看着眼前重新归位的副本街道,心底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——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来自于“现实端”的呼唤感,就像她脚下的每一块地砖,其实早已被另一重结构覆盖,只等待她落脚的瞬间启动。
“它快要开始了。”昭渊在她意识深处提醒。
“什么开始了?”她问。
“第二层现实同步。”昭渊语气极其谨慎,“林烬留给你的,不只是接入点,还有下一阶段的干扰预设。”
苏离垂眼望着那张卡片。倒置的“C”符号此刻已完全亮起,从表面浮现出一道螺旋状的微光,旋转中隐隐映出多个模糊人影,像是不同意识的残片在争夺某个出口。
“这是一个多通道接入器。”昭渊继续道,“不只是我们那边送来的信号,还有其他人,也许曾经尝试过接入……也许失败了。”
苏离将卡片放在街边的感应柱上,像是一次普通的身份验证。柱体光圈闪动几秒,下一瞬,整个街区的灯光全部熄灭。
她没有动。
空间没有直接崩解,而是像玻璃片上被悄悄擦去一层涂料,底下露出原本不该存在的底图——她站在同一个位置,但四周建筑变得粗糙、原始,像是刚生成而尚未完全细化的副本底模。
一条通往未知的阶梯从地面缓缓升起。
“副本内部正在构建接入口。”昭渊提醒道,“你只有三分钟的窗口期。”
苏离踏上阶梯,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,视觉中不断闪回现实信号的片段——监控画面、人脸识别失败记录、她在旧时段某个诊所留下的影像,还有……一段模糊不清的心电图,画面上那个体征剧烈波动的身份编号是“Δ44”。
“这是你曾在某次中断副本运行期间产生的记忆留痕,”昭渊轻声解释,“系统无法彻底清除,只能将它封锁在嵌套结构中。”
“所以我们现在是借这个漏洞进去?”
“不。”昭渊的语气带上一丝讥讽,“我们是用它来开门。”
台阶尽头,一道光幕缓缓打开,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间屋子——灰白墙面、无窗、灯光冷白,像是现实世界某个地下临时实验点。
屋子中央放着一把藤椅,椅子上坐着一人。
苏离没动,那人也没动。
她却骤然觉得——那个人,是她。
或者更准确地说,是曾经某个状态下的“她”。
藤椅上的女孩穿着医院的病号服,手腕上缠着电极监测带,眼神呆滞,嘴唇干裂,正对着一个早已关闭的监控摄像头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现实片段。”昭渊回答,“这是我们曾获取的某段回传录像。你曾在一次副本回收失败后,被短暂拖回现实端监护室,持续了不到六小时。”
“我被放出来过?”
“你没有意识。那只是一次系统例行的信号复核。”
苏离靠近那具身体,却感到一种强烈的排斥感——那不是她。
那个被系统“束之高阁”的人,是数据结构中一份“留底档案”,是她曾经失去抵抗时的模板。
她缓缓伸手,在那人面前挥动——没有反应。就像一个已经冻结的影像标本。
“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个?”
“因为这份资料正是我们即将使用的‘身份注入依据’。”昭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“我们将在你当前副本里投放一个来自现实的数据节点,用以维持逆转序列的延续。”
“我以什么身份接入?”
昭渊沉默了一秒:
“你以你自己。”
苏离愣了一下。
“你将面对副本中的人,以苏离的身份出现,不再是编号,不再是变量,不再是系统投影。你要站出来——用你之名。”
她静默片刻,缓缓抬起头,看向那张脸。
过去的、沉睡的、被监控的数据化人格。
然后她轻声说了一句:
“我不是她了。”
下一秒,光幕炸裂,屋子崩解,接入同步通道彻底启动。
她坠入那条连接两个世界的漩涡之中,不再回头。
她睁开眼的时候,副本已经不是原来的街区了。
这是一间楼道拐角处的杂物间,狭小、灰暗,墙上贴着“暂存区·严禁私自停留”的红字告示。窗户封死,气味混浊,空气中飘着微弱的消毒水味与霉尘。
苏离坐在地板上,怀里紧握那张卡片,掌心还带着余温。她刚刚完成一次“现实投影式接入”——而这次,不是被动同步,而是以“自我身份”介入副本内部逻辑。
她的存在,现在已经不是某个角色,而是一个“变量核心”。
“你的位置已经变了。”昭渊的声音从神经回路中传来,冷静、简短,“副本不再将你定义为游离人格,而是融合试点。”
“我进入副本的方式被记录了?”
“是的。但副本无法解释你的‘来源’。它将你暂时归类为内部渗透因子,正在尝试构建背景以合理化你的存在。”
苏离起身,推开门。
外面是一段灰绿相间的医院长廊,典型的模拟现实空间。天花板上老旧的日光灯闪烁不定,长廊尽头的护士站无人值守,墙角堆放着一排推车,似乎刚从病房收回。
她脚下的地砖微微震动一下,像是系统正在以“延迟建构”的方式赶工逻辑结构。她一边走,一边察觉:副本正在为她“补写过去”。
电梯口屏幕浮现出她的名字,“苏离”,后缀却是一串模糊编号,像是尚未完成分配的身份字段。
“这是在写一个‘合乎逻辑的苏离’。”她轻声说。
“它会写错。”昭渊冷笑,“系统不了解你。”
这时,走廊另一端的门被人推开,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探出头,看了她一眼。
“苏小姐,您怎么不在观察室?”
苏离一愣,下意识点头,“我只是……出来透气。”
“观察员在找您。”护士转头进门,喊道,“她在这儿!”
观察员?
苏离没动,却看到从病房中走出的那个人影瞬间令她全身紧绷。
那是一个年约四十的女人,穿着半官方制服,眼神冷漠,手里拿着一块平板终端。她目光扫过苏离,没有任何情绪流露,只开口道:
“跟我来,例行审查。”
苏离知道,所谓“观察员”,可能正是系统为补全她身份而生成的监管结构。
她无法拒绝,只能跟上。
穿过长廊,进入另一间封闭的观察室。
房间内的桌上摆着三份文件,一份是入院记录,一份是精神状态评估,一份是副本适应性筛查——全部以她为名。
她扫了一眼入院时间,居然是两天前。
——这不可能。
她刚进入这个副本不过五分钟。
这就是系统“错写”的开始。
“你说过,系统不了解我。”她低声对昭渊说。
“是。你要用事实,把它写崩。”
观察员没有抬头,只按下桌前的语音采集器,“记录开始。编号Δ44个体,入院原因为身份识别失败与行为模式漂移,现处副本收容审核阶段。请陈述你对现实的认知基础。”
苏离看着她,嘴角轻轻一勾。
她开口:“现实,是疼痛无法撤回,是记忆不能修改,是我知道我在说话,而不是你替我设定的台词。”
观察员眉头微蹙,“这不是标准回答。”
“所以我不是标准人格。”
她站起身,走向那块平板终端。
手指落下的一瞬间,整个观察室的光线剧烈跳闪,周围的墙壁像纸皮一样颤抖,空气中闪出一行模糊的字:
【识别失败:变量影响节点生成】
【拟补机制中止】
【记录偏移:当前人格曲线已脱离原型模板】
观察员抬头,眼中浮现出第一道真正的人类化表情——错愕。
下一刻,她的身形开始破碎,像某种未完成渲染的模型崩解。
副本再一次承认了——它写错了苏离。
系统退让一步,不得不承认:你不是我造的,你是你自己。
苏离站在残破的观察室中央,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。
那不是模拟的裂缝,而是通向下一阶段的缝隙。
昭渊在她耳边低语:“恭喜你。你真正以自己的身份,被系统记住了。”
而她,只说了一句:
“记住我?那最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