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再见(1 / 1)

执渊冷着一张脸和忆柯对峙,他的身量其实很高,可站在忆柯面前并没有什么优势,半响,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我可真谢谢你。”

忆柯轻笑,像是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,彬彬有礼的颔首,答:“不敢当。”

执渊发现自己只要跟忆柯说上话,受气的总是自己,便闭嘴不语了,心中默默想着,便是天塌了他都不会主动搭理这位了。

尽管心中有气,但作为一个摆渡人,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,他蜷起中指指节,隔空在盲女的眉心敲了一下,与此同时,另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个符,混着被敲击的空音流进盲女的太阳穴中,他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三炷香,对盲女拜了拜,插在前面的空地上。

香烟袅袅,盲女整个人淹没在烟雾中,她所在的地方,由香烟为底,像放电影般,放出了她的回忆。

这屋子太乱,根本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,忆柯就靠在篱笆门边,神色淡然,看着回忆里的爱恨情仇,像一尊精细雕刻的神像。

执渊如峭壁边的青松,不论什么时候,都是一丝不苟,挺拔直立的模样,整个人显得矜贵内敛,和慵懒的忆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但远远望过去,这两人竟有种奇妙的和谐。

巴掌大的草棚中传来了多年前少女的声音。

“阿沓!”

少女坐在城外金黄的草堆上,手中拿着今年新收的稻子,朝远方的那个人晃了晃,那时候她还没有瞎,也没有哑,她对着夕阳边的少年说:“我等你回来!”

少年鲜衣怒马,他想了想,又翻身下马,在少女的额间印上一吻,朗声笑着,挥着手:“等我回来!”

那年他们十七岁,比隔壁江家姐弟还要大一些,他们四人常在一处玩,从小一起长大,彼此间的情义自然非旁人能比。

阿沓是绮露捡回来的孤儿,睡在她家的草棚下,在同街的酒馆里帮忙做工,得来的工钱大半都留给了绮露,而江婷和绮露家只要有好吃好玩的,总少不了他的那一份。

江影性子沉闷,但是也喜欢这个豁达的大哥哥,他经常拉着阿沓去草堂听课,教他读书写字。

明明四个人就可以一直这样,一直玩闹着长到大,然后实现他们小时候在星空下许过无数次的愿望,从煌筌走出去,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
可就在那一年,江影失踪了。

他失踪的时候才十一岁,他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,但可能是从小读书识礼的原因,他又是他们中最沉稳的,小小年纪便有了慧根,一日算命的从他面前走过,还曾说他命途不凡,非池中之鱼。

他确实很聪明,便是失踪了,也留下了只有他们四个人才能看得懂的线索。

他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,却越查越心惊,最终确定了江影是被绑到了北方。

那时候北方在打仗,乱得很,江婷的母亲忧思过度,一病不起,江婷只好把自己卖给溪家做工,绮露家有田,那时候父亲还在外漂泊,没有回来,她有伯父伯母照拂,过得还算不错。

阿沓想了很多个晚上,最终告诉绮露和江婷,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在北方生死不明,他要去北方,他要把江影带回来。

江婷和绮露最初是不答应的。

后来战事吃紧,朝廷征兵,她们拗不过阿沓,只能给他收拾好行李,让他随着大军一起北上。

此后多年,再无讯息。

绮露的父亲回来了,他豪赌嗜酒,没多久就败光了家底,绮露也随之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。

她就在日日夜夜的债务和威胁中,等着那个北方的音讯,等着那两个少年的影子。

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眷顾她还是折磨她,她终于等到了故人归,可那是已经奄奄一息的阿沓。

哪怕是过了很多年,绮露对那一日的印象还是很深刻,她清清楚楚的记得父亲又出去赌博了,自己帮隔壁婶婶补完了衣裳,就坐在草棚下和邻家少女聊天,直到半晚时分,她端着新鲜的黄豆粉,想要给江婷和伯母做些绿豆糕。

阿沓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转角处的。

从远处看,他穿着熠熠生辉的铠甲,配着铁剑,一如他们道别的那天,夕阳给少年罩上了层金色的光晕,红色的披风飘扬在空中,他的鬓发飞舞,脸上的刀疤并不狰狞,反倒增添了几分苍茫,周身气质沉稳可靠。

黄豆粉散落在地上,绮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向着光的地方奔跑过去。

换来的却是少年滚烫的血,和临终前没有说完的话。

心中堵着的那一块终于松动,情绪像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,她坐在简陋的草棚内,撕心裂肺,歇斯底里,全然不是平时懂事的模样,疯狂到不管不顾。

后面她的记忆就变得非常模糊了,她似乎又遇到了当年给江影算命的那个道士,那道士问她想不想救阿沓,想不想让阿沓回来?想不想让阿沓一直陪着她?

她自然是想的,可是那道士告诉她,万事万物都要有代价的,她要修习鬼魂之术,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一双眼睛和再也无法开的口。

那日也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,她一遍又一遍的描绘着少年的面孔,要把他牢牢记在心中,然后根据那道士留下来的法子,用了秘术。

她要强行把少年的魂魄从阴间拉回来,可阿沓似乎赶着要去找江影,他走得太快了,快到她不论怎么追都追不上,最终只能抓住那一丁点的残魂,少到根本影响不到正主投胎的那种,可绮露不肯放过,还是用禁术把那点魂魄封在少年的身体中。

道士坐在她旁边叹了声,遗憾的说:“他去意已决,拉不回来的,听天由命吧。”

可绮露怎么肯,她总觉得是代价太大,连那道士都不敢冒险,于是这些年就自己摸索着鬼魂之术,划了无数次手腕,画无数个符咒,一次又一次的寻找着少年的魂魄,这几乎成为了一种执念,不论外人说什么,事实怎么样,她都不肯放弃。

少年那抹寄存在身体中的残魂本来是不长久的,可是在绮露的折腾下,竟被阴差阳错的炼化成了阴灵,但那阴灵不太安分,一次次试图冲破阵法,从封禁中逃脱。

这其实没有那么容易,绮露几乎天天守在草棚中,也没有给它机会,直到前几日,绮露听说了江婷的死讯,心驰神摇间,留给它蓄力的时间,直到今早才冲破阵法,暴露在阳光下。

香烟渺渺间,看到后面几乎是一片黑,这毕竟是绮露的记忆,自从她为了少年失明后,她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,所留下的只有些许声音和少女无力的挣扎。

烟雾散去后,少女歪倒在阿沓的尸身边,因为情绪起伏太大而昏过去了,也许是他们的故事太过于鲜活热烈,以至于让人久久回不过神来。

一整个草棚都安静极了。

半响后忆柯才叹了声:“强行逆转生死,注定不得善终。”

执渊意外的瞥了她一眼,长袖一扫,收起了那三炷香,本来是要再次轻叩少女的额头,把她唤醒的,却被忆柯阻止了,她说:“她太累了,让她睡一觉吧,至少梦中得见故人归。”

这次执渊不再说什么,垂下正要发力的手,把目光转向被细如丝罩着的阴灵。

脚步声打破了这一方静谧,谛听回来了,他对忆柯行了礼,说:“审问清楚了。”

忆柯抬眸示意他说。

“那醉酒大汉是这个小姑娘的父亲,据他所说,这姑娘名叫‘绮露’,和江家姐弟是发小,早些年养在她伯父伯母膝下,还收留了一个阿沓的小孩……”

谛听方才消失,就是为了去追那拿钱走人的大汉,得到忆柯的指令,要从这大汉口中问出点盲女的过往来。

他声音很稳,几乎不带任何感情,简洁又清晰的把绮露的事情讲了,有些地方没问出来,知道的不太详细,他也和忆柯如实禀报了。

那大汉倒是没有撒谎,至少和绮露记忆中的事情,有七八成都能对得上。

忆柯点了点头,她的目光落在谛听身上,谛听都做好遁地离开的准备了,毕竟他是个神兽,和正常人鬼有区别,以他的性子,也不爱在人前多待。

谁知忆柯思量了一下,说:“你留在这里吧,和执渊公子交个朋友,总是形单影只的也不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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