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透出丝丝光亮,一行人再度启程。
谢道清撩开车帘,眯眼望向远处。
陡峭悬崖边缘,一座古朴道观嵌于山壁,灰瓦飞檐在薄雾中若隐若现,这便是戒崖观了。
开阳叩响门环数声,那扇色泽黯淡的观门才缓缓向内开启。
方丈玄尘领着一众道士静立门内,见谢道清下车,众人微微躬身。玄尘手中檀珠轻捻,声音平稳无波:
“侧妃娘娘安。观内清规森严,还望娘娘莫要随意走动。明日祈福,自有女冠引路。”
一位身着素白道袍的年轻女冠上前引路,谢道清随她步入敕修别院,院内一片萧索,小小院落处处透着衰败气息,东厢佛堂寂寥,唯正房尚可住人。
春柳秋桂合力推开房门,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,驱散了门外寒意,谢道清微怔,目光落在室内。
顾知检手持书卷,端坐椅中,一袭月白长衫衬得他身形清隽,竟为这昏暗室内添了几分清辉。
两人眼神撞在一起,又迅速避开,空气中无声的尴尬迅速蔓延了整个房间。
谢道清拿出自己的《女则》,在选了这狭小间屋子中离顾知检最远的角落坐下,继续看着那本《嫁与世子二三事》。
她看的入迷,浑然没发现跛着脚走近的顾知检。
“抱歉。”
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,惊得谢道清心头一跳,手中书册滑落在地。
见顾知检俯身要捡,谢道清一步跃起,心急急覆上书页。
顾知检瞥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心虚,虽疑窦丛生,仍取出炭笔在纸上写道:“闻你入府那日,曾受婆子刁难。”
谢道清挑眉看着遒劲的字迹,又瞥见他微红的耳根,并未应声。
顾知检又继续拿起笔写道:“那日唐突,抱歉。”
给谢道清展示完本上的字迹,便从身后拿出一枚成色极佳的碧玉环,递在谢道清眼前。
谢道清眼睛瞬间迸发出光亮,伸手接过细细赏玩,嘴上像抹了蜜:
“原是妾身误会王爷一片好心,多谢王爷。”
顾知检俯身,伸出手想拉她起身。谢道清本就心虚,以为顾知检要强抢她的话本子,捏着书便站了起来。
二人撞了个正着,谢道清捂着头顶,眼冒金星。
“你就这般喜他!”
谢道清一懵,只见顾知检下颌绷的紧紧的,面色阴沉的可怕,双眼紧紧盯着扣在地上的那本话本。
谢道清手足无措,急忙想解释,可顾知检一甩袖子,跛着脚也走出不凡气势,一把推开房门,出了院子。
直至深夜,顾知检也未回别院。
谢道清静静躺在床上,却听见有轻微的刀剑相碰的撞击声。
她披好外衣,踩上鞋,放轻脚步出了房门。
刀剑声断断续续,谢道清侧耳细细听去,最终寻到了一片松树林外,她伏在墙头,眯眼看去。
莹莹白雪,映得林中一片雪白,影影绰绰间,那女道长仅剩的一只手持长剑,手下剑势凌厉,对面高挑的男人竟险些招架不住。
对面男人身形她再熟悉不过,正是今日摔门离去的顾知检。
女道长剑花翻飞,挑掉顾知检的剑,语带冷漠:
“为何还不走?”
这声音一响起,惊得谢道清浑身一震,这分明就是她死前听到的空灵女声!
谢道清更用力压制住呼吸,又听的那女道长说道:
“莫要牵扯到谢道清,早日放她走。”
顾知检抬起头来,看着对面人古井无波的面容,几息后终是点了头。
***
寅时未至,戒崖观已被肃穆笼罩,寒风卷着残雪,扑打着紫霄殿高悬的经幡。
谢道清拖着昏沉的脑子,由宝珠扶着,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那名身着白衣的女冠踏入了主殿。
顾知检已在殿中,他换了一身玄色亲王常服,金线绣的四团龙在烛火下为他添了几分威仪。他只身静静立在巨大的三清神像下,被悲悯又疏离地注视着。
谢道清的目光掠过他低垂的眉眼,她垂下眼帘,依礼在他下首站定。
方丈玄尘手持玉笏,缓步登坛,他身后跟着八名高功道士,皆着绛紫法衣,手持拂尘、如意、法剑等法器,步履沉凝。
鼓磬声起,低沉浑厚,震得殿梁微尘簌簌落下。
“吉时已至——”
知客道长长声唱喏。
玄尘方丈拈起三炷高香,于长明灯上点燃,青烟笔直上升。他口中念念有词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是晦涩难懂的祈福青词。
“献礼——”
知客再唱。
两名小道士手捧玉盘上前。一盘盛着五谷,象征社稷;一盘托着金帛,代表供奉。
顾知检和谢道清捧着玉盘,行至坛前,双手跪奉。
“礼——成——”
话音未落,受寒多日的谢道清眼前眼前骤然一黑,身子软软向后倒去。
几乎同时,殿角一盏长明灯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,灯油四溅,火焰腾地窜起。
众人的惊呼声尚未出口,一道素白身影如鬼魅般自殿内阴影处掠来。
正是那引路的女冠!
她手中短剑寒光一闪,,宽大袍袖鼓风而起,裹挟着烈焰直冲祭坛。顾知检反应极快,旋身将意识模糊的谢道清严严护入怀中,火焰擦着他背脊掠过,嗤啦一声,玄色常服焦黑一片,灼热的气息烫得他喉间闷哼。
顾知检一手揽紧谢道清,另一手抄起案上沉重的玉盘,向那女冠劈去。女冠短剑横挡,金玉激鸣,带起的劲风鼓荡,火势更大。
女冠眸光一冷,短刃倏然撤回,向顾知检怀里的谢道清刺去。
顾知检单手拖着谢道清回转身体,猛然后撤,险险避开锋芒。
电光石火间,女冠袖袍一卷,翻身直直向谢道清腕间玉镯袭来。见未得手,素白身影毫不恋战,身影一闪,直直冲出殿门。
开阳长剑出鞘,飞身急追。
女冠头也不回,反手自袖中甩出一具精巧短弩,三支弩箭破空尖啸,直向开阳面门。
开阳旋身急避,弩箭擦着耳际钉入殿柱,入木三分,箭尾剧颤。
再抬眼,那一袭素白已没入殿外茫茫风雪,踪迹杳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