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道清一早起身,便觉今日格外的冷。
收拾停当,迈出房门,只见雅韵苑内满目萧瑟,枯竹在寒风中簌簌作响。初升的太阳白惨惨悬在高处,带不来一丝暖意。
“小姐,竟连竹子都冻死了,这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。”
秋桂看着枯黄的竹林,抬手又为谢道清紧了紧皮袄。
谢道清走近两步,轻轻一碰,竹叶便零零碎碎如蝶般随风飘落。她捻起掌中碎叶,声音平静:
“修剪枯枝吧,待来年春至,自会有新绿。”
谢道清持玉牌到了西角门,亲自督看太医验米,鸟雀再尝过无恙后,杂役才将一袋袋米倒进支起的大锅里。
未有多时,米香阵阵漫出王府,府外长长的队伍开始骚动渐起。
数十名杂役扛着粥桶穿过侧门,太医在无数道炽热的目光下,再次验明粥里无毒。
锣响三声,仆妇们将粥倒入粗陶碗,一切有条不紊。
谢道清看着他们面上餍足的神色,从早上便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。
“小姐!”
宝珠疾步走近,声音压得极低,凑在谢道清耳边说道,
“王爷在正门等您!”
谢道清心弦又紧绷起来,留下秋桂看守,扶着宝珠小臂快步到了正门。
吕盛背手立在阳光下,顾知检端正跪在信王府牌匾下,背脊挺直如松。
谢道清脚下步子更快,看清吕盛脸上带着几分残忍的笑意,又听得他语气淡淡道:
“侧妃娘娘来了,皇上有口谕,快快接旨吧。”
尖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:
“传皇帝口谕,今冬严寒肆虐。朕闻信王夙夜忧心黎庶,侧妃性敏德柔。念其体天格物之诚,着即于腊月十八卯时正刻,赴戒崖寺为民虔祈春福,以彰天家仁泽。钦此。”
谢道清诧异,两日后便是十八,为何祈福会安排的这么仓促。
二人齐齐伏下接旨,待吕盛的马车声渐渐远去,顾知检才手撑着地,强撑着地站起身,右脚虚虚悬着,全凭元宝搀扶才站稳,这次似乎比上次去宫里伤的更重。
谢道清这才看清他脸颊的紫红的掌痕,忙上前两步,低声唤道:
“王爷。”
顾知检轻摇头,脸上扯出个勉强的弧度:
“无碍,摔的。”
他停顿几吸,深吸口气,一股脑说道:
“不再施粥,萧宸的米行已被抄,放心。”
他不再多说,紧咬牙关,额角青筋爆突,右脚脚尖轻点地,一步步挪回明正院。
谢道清估算着时辰,派宝珠给秋桂传信。自己两步追上顾知检,摘下幕篱,扣到他头上,薄纱晃动间,面上青紫再也不见。
谢道清抬起他胳膊搭在肩上,脸上强撑起几分笑意:
“妾身撑着您走快些,不然等走到都成冰美人了。”
「这难道就是她先前说过的冷笑话吗?真的好冷……」
顾知检更往元宝身上压了两分,两人配合着干笑两声。
谢道清瘪了瘪嘴,挺直后背,和元宝一起撑着他一步步向前挪去。
一进明正院,顾知检忽觉手背一凉,侧头看去,谢道清贝齿将唇瓣咬的红润,吃力地鼓着腮,小巧的鼻头冻得通红,杏眼微抬,惊讶道:
“下雪了!”
顾知检这才看见漫天的白,鹅毛大的雪花密密从天上飘落,他手心向上,雪花落在他手心,片刻便消失无踪。
未有几息,谢道清发髻便挂满了雪,顾知检抬手摘掉幕篱,掖在元宝怀里。手掌护住谢道清,脚下步子加快,入了廊下。
谢道清看着他满头青丝一片雪白,踮脚抚去他头顶的雪,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:
“好玩吗,帽子给了你还淋雪。”
顾知检抿嘴,嘴角不自觉的上扬,漠然不语,只又向谢道清身上借了几分力。
谢道清深提口气,生怕又给他摔了,低声吩咐元宝:
“给王爷煮个鸡蛋来。”
顾知检忙拦住他,摇了摇头。
谢道清恶狠狠瞪着整个人都压在自己身上的顾知检,抬手戳了一下他微微红肿的脸颊,见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,转脸睨向元宝:
“还不快去。”
元宝面色一肃,不敢抬眼,旋身跑走了。
顾知检坐在榻上,目不转睛盯着蹲在他面前的谢道清。
谢道清一伸手要碰他的伤腿,他便偷偷撑着向旁边挪一寸。
几次三番,谢道清直接一掌拍在了他大腿上:
“别动!”
这一声,把端着鸡蛋进来的元宝,和背着郎中翻窗的开阳齐齐吓了个趔趄。
顾知检从脖子红到耳尖,微微偏头,以拳抵唇,拿着炭笔,在纸上写道:“你去忙吧,”
「她这么关心我把她赶走是不是太不近人情,可接下去实在狼狈。」
谢道清没回话,起身便向门外走去,感觉背上似乎要被盯出个洞,她蓦然偏头,正好碰上顾知检还未收回去的幽怨眼神。
她轻笑一声,接过宝珠拿来的冰包和药膏,又带上了门。
顾知检眼里眼里闪着光,眨眨眼又偏过头去,藏起自己肿胀的脸颊。
郎中试了几次都未能脱下云头靴,索性直接剪开了皮面,褪下棉袜,他脚踝上肿起一鸡蛋大的包,青紫交加,好不惨烈。
郎中捏了两下骨头,就掏出瓶药膏,扔到开阳手里,语气带着几分不耐:
“小伤有人会看,还要折腾老夫?”
意味深长的瞥了谢道清一眼,又继续道:
“休息、冰敷、敷药、之前的夹板带好。”
话音一落,自顾自背好药箱,拍了拍开阳的肩。
元宝遵着吩咐,用花椒酒擦过顾知检肿胀的脚踝后,给他套上薄袜,放进了冰桶中。待穿戴好木夹板,便蹑手蹑脚退了出去。
谢道清倾身靠近他,玉指捏住他下巴。顾知检眼神躲闪,低垂着眉眼看向坐榻里侧,仍然藏着自己那半肿胀的脸颊,声如蚊蚋:
“大……大胆!”
谢道清没搭理他,指尖用力掰正他的脸颊,先前紫红的脸颊高高肿起,肿胀的面皮绷得透亮,映着烛光简直像熟透的桃子。
顾知检还较着劲,脸使劲往内侧偏,想藏起来自己那边伤脸。
「这般丑陋不该让她看见。」
谢道清用力闭了闭眼,轻轻把粉色丝绸包裹桐油麻布制成的冰包放在他面上,看着他另外半张脸上粉玉般的肌肤,手指轻轻摩挲。
「果然还是这半张脸好看,看入迷了吧……痛!」
顾知检抬起眼皮,睫毛微微扇动,微微偏头,却牵动了嘴角,疼的倒吸气。
看他这般故作无事的姿态,她心中更添酸涩,开口带着几分哽咽:
“可是因为我要施粥,才连累你受罚?”